曹禺北京人(父亲曹禺的爱与真诚)
▲万芳和父亲曹禺一起开心地笑了。
今年9月24日是著名戏剧家曹禺诞辰110周年。前不久,曹禺的女儿,同时也是一位剧作家的万芳,发表了一部长篇非虚构作品《你和我》,来追忆她的父母。书中展现了一个戏剧大师光环下的普通人、更有血有肉的曹禺——他执着而大胆的爱,他对女儿小腿的深爱,他童年爬上城垛听军营号角时的孤独,他对写作的痴迷,他把鼠标从衣服里抖出来的尴尬,他晚年写不出作品时的痛苦。
万芳像侦探一样在过去中爬行,以作家对复杂人性的敏锐洞察和对狭隘道德的宽容,理解他的父亲、母亲和父母身边的那些人,以及他们的情感和命运。对她来说,这不仅是一次艰难的回顾之旅,更是一次自我认知之旅。正如她在书中所说,“我写这本书不是为了介绍一个剧作家。我想写我的父亲和母亲。我想仔细探索它们,深入了解它们,通过它们了解自己。”
生于1952年的万芳经常被曹禺说是四个女儿中最像自己的一个。上世纪80年代初,她也走上了文学之路,作品横跨小说、影视剧本、戏剧等多个领域,很多作品都聚焦于女性生活的独特节奏和复杂、细腻、隐秘的情感世界。她执导的《镜》空镜》、《你是苹果我是梨》等电影剧本深受观众喜爱。她把曹禺的戏剧《日出》改编成电影,获得了金鸡奖最佳编剧奖。
54岁时,万芳的第一部戏剧《有一种毒》获得第二届中国戏剧奖“曹禺剧本奖”。这次写《你我》,她说她最大的追求是真实。姐姐对她说:“你知道的根本不是真相,只是一些碎珠子。”万方坚持,即使不完整,也要在碎珠中寻找。“真理在于寻找,寻找的行为本身也是一种真理。”
深挖真相,让你我不仅仅是与父母和身边生活的对话,那些感情越微妙,就越有可能潜入每一个读者的处境。它启发每个人去思考真实的自己,所以你我都是“你”也是“我”。
写新书是为了贴近父母的生活。
万方创造了你我,源于父母之间的一叠书信。上世纪40年代,在四川省江安县,曹禺是国家戏剧学院的教学主任。在这个长江边上的小城,他认识了邓一生(又名方瑞),一个名门望族,对她一见钟情,虽然那时他还有家室。
邓一生的曾祖父是清代著名书法家邓史茹。她根据小学诗画画。两人的爱情在火热的情书间流淌。曹禺在《北京人》中以情人为原型写“方”,“方”作为邓一生母亲的名字,“方”取自曹禺为邓一生选择的名字“方瑞”。后来很多评论者认为《北京人》是曹禺的顶级作品,也是万方最喜欢的父亲的作品。
1996年曹禺去世后,万方的继母李玉茹将曹禺和方瑞之间的所有通信交给了万方。“薄如蝉翼的纸上满是微小的蚂蚁”,字迹已经褪色。万方仔细辨认每一个字,输入电脑。她被父母强烈而真挚的爱震惊了。更让她惊讶的是,她柔弱温柔的母亲,对爱情是那么的坚强勇敢,记忆中的她,吃了很多苦。她也拥有其他人无法比拟的快乐。
1974年,当母亲因服用过量安眠药意外去世时,万才二十出头。许多年来,她仍然经常梦见她的母亲。她很伤心,妈妈说手疼却不知道怎么捏手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她想为母亲“做点什么”的愿望越来越强烈。这些信就像“一盏明灯照亮了她的生活”。作为一个作家,她能做的就是把这份光芒分享给更多的人。
万方从开始到写作奋斗了10年。在过去的采访中,她总是避免谈论她父母的事情。现在她想把它们一个一个摊开。她不得不担心社会道德偏见,克服巨大的心理障碍,正视多年来埋在心里的隐疾和铺天盖地的阴影。在酝酿勇气开始写作的前两三个月,由于情绪激动,她的血压突然飙升到170多。
“幸运的是,在写作的过程中,我发现自己在心理上有了一点点的改变,变得不那么犹豫,更加冷静,坦然面对事实。”写书之前,万芳很坚定,“我一定要真实,不真实我就不写。”她慢慢看透了什么是写作,什么是活着,能不能写出这本真正的书,关系到以上问题的答案。
万芳认为写作不是为了迎合大众对文学大师的完美想象,也不是把事实套进世俗的规范里,而是写真实的人和人性,人要有自由的心灵。在书中,她除了记录温馨的家庭回忆,表达对父母真挚的思念之外,还不避讳人性的种种弱点,面对父母备受争议的婚外情,文革中遭受的折磨,父母安眠药成瘾的悲剧,父亲晚年写不出更多作品时的痛苦等等。
“有一段时间,我看到父亲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躺在客厅的八仙桌上,不停地写,写,写。我手里拿着一张纸,他在上面写着‘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?’“万方看到80年代末,父亲的头衔越来越多。他整天忙于各种会议和活动。当他回来的时候,他倒在沙发上,看起来又累又沮丧。但他还是在夜里大喊,不愿意像离家出走的托尔斯泰那样说,“放弃这种‘嘴’的生活,用脚踏出我的生活,去写真实的生活。"
只是这几个字掉了空。有人说晚年曹禺江郎疲惫不堪,但万方说父亲不是疲惫不堪,而是把外界的规则变成了内心的枷锁,开始怀疑自己,根基动摇了。一个迷失了自我的人如何写出好作品?万芳很同情他的父亲,也更理解他:“爸爸不是战士,也不是思想家。他很脆弱,极度情绪化。他永远会被美好自由的感觉所吸引,但他内心是悲观的。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家。他胆小怕事,在各种政治运动中说过很多错话、假话、违心的话,但内心始终是真诚的。如果只用一个词来形容他,这个词就是真诚。”
▲万方拿着新书《你和我》到父亲曹禺墓前凭吊。
“我父亲和我在生活中使用了很多相同的材料。”
从事写作可能是遗传了父亲的敏感,也得益于他从小受到的影响。小时候,万方住在铁狮子胡同3号(现张自忠路5号)。当时她和院子里的孩子在海棠树下瞎折腾,听见书房里父亲念台词。那种发自内心的、“非同寻常”的阅读让她终生难忘。
小时候,我和爸爸去钓鱼。整个下午我只抓到了枯枝和一只鞋。她和我爸爸编了一个“鱼爸鱼妈”的故事。我抓不到鱼的原因是鱼妈妈带着孩子去找鱼爸爸了。父亲给她讲了三公主和四公主的故事。三公主缺点很多,欺负四公主。姐妹中排行第三的万芳郁郁寡欢,父亲在她的强烈抗议下让三公主好起来。
1969年,年仅16岁的万芳去吉林插队。在农村田头,“经常感觉被大风卷起来,有时候饿极了就去老乡家点杂粮咸菜”。这种插队的生活,成了她后期小说的素材来源之一。1970年,沈阳军区前进剧团政委仰慕曹禺,《爱我,爱我的国家》将万方招入剧团,担任创作艺术家,是“入行之作”。之后,她离开部队,担任《剧本》月刊编辑,1980年起在中央歌剧院担任编剧。从此,她真正开始了有自己风格的文学创作。
因为她们自己的经历,父亲曹禺不希望女儿们成为作家,而是希望她们成为科学家或医生。他从不尊重女儿的决定。“爸爸教会了我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,人生的核心:自由的感觉。他从来没有对我使用过‘自由’这个词,但在抚养孩子方面,他是一个自由的积极分子。”
和很多从自身经历出发写作的作家一样,万方的原著与自己的生活和情感息息相关。她的第一部小说《星星离我们并不遥远》发表在《收获》杂志上,一两部小说相继问世。她对自己并不满意,甚至一度丧失了信心,直到写出了中篇小说《谋杀》。它以20世纪50年代的农村为背景,写了一个被道德所困的女人的故事。小说离自己很远。她把自己观察到的被困在婚姻牢笼里的同学妈妈、羡慕城市人的农村女孩和从丈夫那里听到的一个傻子离奇“失踪案”合成,慢慢“扭曲”成一个个具有决定性、震撼性的故事。
万方故意把刊登谋杀的那期《收获》杂志留在父亲当时工作的医院里。第二天,父亲看到她来了,眼睛一亮,激动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:“你真会小方子,真会写字。”到目前为止,万芳知道她“能吃下这碗写作”。
也许是出于年轻人的“叛逆”,当时的万芳不想让被视为戏剧大师的父亲来指导她的写作。她“不想沾父亲的光,我想靠自己”。然而,多年以后,她回头看父亲写给自己的信,发现父亲的良苦用心渗透在每一个字里:
“方子,你不能再打了。你要去观察和体验周围的一切和人,完整而正确地写出来,写出他们的表情、机智和生动的语言,不断地看到和感知那些高尚的灵魂是如何在字里行间发光的……”
“作家必须有真实的思想。一个没有思想的人是做不了人的,更别说是作家了。其实,向往光明的思想可以让人写出好东西。你怎么想呢?希望你在创作中能真正获得平静快乐的心情。”
……
最重要的是,万方遗传了父亲的敏感,对周围生活细微音色的感受,对世间人的兴趣。她说,“我的父亲与我相连。他能理解我所有的感受,只有他。看完一场戏,看夕阳突然退去的时候,站在月下的时候,我们俩想的一样,感受的一样。他和我的生活一定用了很多相同的材料。”
晚年,曹禺住在北京医院,与医院隔着东单公园。万芳曾经陪他去公园。他父亲津津有味地看着跳交谊舞的人,悄悄给她指着“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脖子上围的一条花围巾”。有一次,万芳晚饭后和他的父亲一起散步,当他散步时,他发现他的父亲不见了。当他回头时,看到他正盯着一对正相拥而走的年轻夫妇,他喃喃地说:“没有什么比青春更美好了!”
“我父亲对人的兴趣已经深入骨髓。用他自己的话说:‘人很复杂,人很珍贵,人又那么难懂。没有一个作家敢说我把人说清楚了。”“万芳认为他对人和生活细节的敏感是遗传自他的基因,受他父亲的影响。随着阅历的沉淀,这种感性就像一把越来越锋利的“刀”。它穿透了平凡生活的表面,一头扎进了人性的混沌。
▲曹禺一家四口。
写女性受她父亲的影响。
在万芳的作品中,女性是重要的书写对象。她写的是被钢丝一样的传统礼教深深束缚的农村妇女,被爱人背叛而走向沉沦的年轻女孩,在婚姻围城中挣扎的女性...万芳以她细腻宽容的女性视角剖析了两性、家庭和婚姻的微妙关系,写出了女性骨子里对爱情的向往和追求。她没有评判和说教,只是用深深的感同身受看着在情感迷宫中跌跌撞撞寻找的饮食男女——这似乎呼应了父亲曹禺对女性的关注。
“我对女性的认识和理解,其实是受父亲作品的影响。”谈到他父亲作品中的女性,万芳很兴奋。“你看他作品里的女性人物,都很复杂,很生动。比如‘崔西’和‘祎凡’会让你觉得被抓住了,你的心会和她融为一体。“樊沂”不愿掌握自己的命运。现代女性可能潜意识里就有这种不甘心的心理,无论是恋爱还是工作。而‘崔西’,一个低如泥潭的人物,散发着一种光芒。我父亲真的是从女性的角度来理解他们的。"
曹禺1910年出生于天津的一个官僚家庭。他19岁的母亲刚生下他就去世了。80岁时,曹禺在医院里为母亲写了一首19页的诗。万芳说,“那是他永远的苦恼,存在于他的每一部戏里,化为对他剧中女性人物的无限怜惜。”
“我父亲爱女人,就像干涸的土壤需要水一样,他更需要爱而不是爱。《北京人》里的苏芳,《雷雨》里的祎凡,《日出》里的陈白露,都是他心中的巅峰。他珍惜他们,爱他们。有几个男人能这样爱女人!”曹禺笔下的女性处境与今天大不相同,但旧观念的阴影可能依然挥之不去,女性在今天依然面临着新的困惑。
万芳认为,女性的自立至关重要——“我首先是个人,然后才是女人”。她发现现在女性的自我意识更强了,但就像她作品中的那些人物一样,女性永远在追求真挚爱情的路上。在爱情中,并不是个人自由的实现:“女人的伟大就在于这个地方。无论走了多久,走过了多久,他们的心都不会麻木,他们对爱的渴望永远像一根小小的火种,像打火石。有了这块坚硬的火石,就有了希望,就能燃起一把火,燃烧起来。”
▲曹禺、万芳和他们的儿子、爷爷奶奶、孙子孙女分享天伦之乐。
“写作越来越接近答案”
生活中的万人,平淡干净,眼神清澈淡定。她的话语明亮亲切带着北京话,就像身边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辈。但是,把我们的目光转向她的一些作品,有激烈的死亡,有极端的爱恨情仇,有深埋在人们内心褶皱里的黑暗,有压抑许久后爆发出来的欲望。质地坚硬深刻。
“在我的大部分小说里,都有一种很决绝的东西在里面,挺像我父亲的。”万芳说:“在爸爸的作品中,有像刀子一样深沉、锋利和刺人的东西。我写作时总有这样的冲动,我想更深入人性。”对人性的深度追问也延续在万方的戏剧作品中。虽然小说、影视剧早已有所建树,但她直到54岁才涉足戏剧,写了话剧《那里有毒药》。
此前,万芳从未觉得父亲的巨大成就对他有压力。直到2006年《有一种毒药》被父亲的众多作品在首都剧场上演,她才恍然大悟,之所以这么晚才开始写剧,是因为父亲的“那些剧在压着她”。它们就像一座高山。只有积累了足够的写作经验,有了足够的语言、结构、人物塑造能力,万方才敢“到达”大山。
在万芳的记忆中,他接触的第一部戏剧是他父亲的《雷雨》。大约只有三四岁的她,在《雷雨》第三幕四凤赌毒后听到了震撼全场的雷声,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他伸手抓住她,把她抱到剧场明亮的厢房,等她慢慢停止抽泣。“这是我关于戏剧的第一课:戏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。”
后来,万芳经常跟随父亲来到首都剧院,一个人们表演艺术的地方,穿梭于台前幕后。她在《雷雨》里看到“霹雳是高挂井架的洋铁板,雷是鼓,雨是带珠子的大芭蕉扇”;演员如何创造类似“魔术”的角色;走在排练厅里不得不踮着脚,“肃然起敬”...当我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一个戏剧家时,万芳感叹道,“是我的父亲让我在首都剧院的母体中重生,从此我开始从中汲取戏剧的营养。”
继《有毒》之后,万方还创作了《关系》、《冬之旅》、《新原野》、《雷雨后》等戏剧作品。就像在《有一种毒药》中写理想与物质现实的冲突,在《冬之旅》中写遗忘与宽恕伤害的两难,她在作品中也常常描写生活中纠结的领域,不能陷入是非的价值神话。
“人,一生,永远不会清楚,也不可能清楚。混乱、歧义、悖论、不可知、失控随处可见。我写这部剧是因为我很迷茫,我想找到答案。答案可能永远找不到,但写作的过程就是一个越来越接近答案的过程。”万芳说,生活中的许多问题不像上法庭,可以有绝对的结论和明确的判断。其实她能做的就是“尽可能生动地反映人类的处境和人性”,她在写作过程中也和观众一起,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寻找答案。
万芳承认写作已经成为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“不写的话,可能就像浮萍一样,不知道去了哪里。”写《你和我》的时候,她觉得“把过去流走的东西一点一点找回来,好像又活过来了。”写完这本书,她几乎全身心投入空,但也收获了更多的“决心”。
现在,万方正在为自己“宠儿”写书。“乖乖”是她在丈夫病逝后养的小狗。在她最孤独的时候陪着她,教会了她很多。《亲爱的》也经常在你我身上看到。1月9日,16岁零4个月,“乖乖”走了。万芳曾经悲伤地放下笔,直到她在公园和人聊天时无意中收养了一只小比熊狗,然后她拿起了那本写了几万字的关于“亲爱的”的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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